曲泠-🍘-

编童话故事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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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横】雪地

好久没上这个号,翻到一篇几年前的存货,丢上来清理一下(

大家新年快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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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我曾梦见过在雪地里奔跑。


把手脚伸开,光脚踏进柔软的雪地里下陷,千万朵雪花接住我,由此我便能畅快地、疯狂地奔跑。单薄的衣袖里灌满了风,寒冷和冰雪绕开我的皮肤,冷风撕裂我的脸颊,我的手指,我的皮肤,吹进我的肺腔,继而化为刀刃将我撕成碎片。


但我在自由地奔跑。我在空无一人的雪地上疾驰,没有追兵,没有目的。


直到我的呼吸机响起警报,我在营养液中睁开眼睛,伸手推到实验标本罐的玻璃墙壁。我从关于雪地的梦中惊醒,回到被无数输液管捅穿的立式标本罐里,我才想起来——


我是失败的实验品。





01


深冬的极北之地,管制区内被极厚的积雪覆盖。方圆百里之内难见人烟,偶尔窜出一团暖和的火苗,那也是常年驻扎在管制区内的雇佣兵团用以取暖的慰藉。靠近北极圈的管制区昼夜交替已经被无限地拉长,此刻正沉寂在看上去没有尽头的极夜之中,苦等遥远的天明。


四周静得无风。


“大仓!!——”


突然地,风雪里的驻扎地爆发出一声惊叫,紧接着伴随着嘭咚几声巨响,惨白的雪地里一个人影跌跌撞撞挣脱冲上来压制住他的人群,又往前猛扑了几步,扑倒一个足有两人高的淡水储水罐。


“怎么回事?!——安田!!”


离得不远的扎堆的帐篷里很快地钻出一个男人,穿着整齐的战术服,与还在雪地里那些厮打成一团的人格格不入。被点到名字的男孩很快从混战中脱身,身上还挂着刚刚匆匆穿好的特制战术服和没来得及脱下来的睡帽,脸色涨得通红,连滚带爬地沾着雪块跑到男人身边。


“横山君——横山君、大仓他、又——”


被称作横山的男人不等安田说完便已经反应过来,把乱糟糟的安田一脚踢进帐篷,空手便进了雪地奔向那还混战成一团的人群。方才离得太远了看不真切,近看才发现那哪是混战,而是单方面的、一个人的绝对碾压。


人群中央造成混乱的年轻男性穿着单薄的黑色T恤和黑色长裤,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寒冷似的在雪地里翻滚,四肢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一部分已经被割出了长长的伤口,鲜红色的、滚烫的热血融化了一部分积雪,他也仿佛没有知觉般用还带着伤口的手臂抵住朝他倒下来的储水罐。原本冲过来压制他的人群为了躲避倒下来的储水罐已经四散开来,他便以一人之力把看上去足有几吨重的储水罐原地推了回去,再次发出嘭咚一声巨响。


“横山、”


“横山君——”


“yoko!”


被男孩折腾得疲惫的几个人看到横山过来仿佛看到了救星,横山没有精力去一一打招呼,毕竟眼下最要紧的是这个失去理智的男孩子。刚刚用尽全力推回储水罐的男孩似乎进入了一瞬间的脱力状态,感受到横山的逼近,下意识地回头摆出防御的姿态。


夜色深重,横山借着其他人举着的电灯才能看清眼前男孩子、或者说是大仓忠义目前的情况。他的身上已经因为混战和不顾自身的破坏方式而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金色发丝乱作一团,看不清刘海下的眼睛,但剧烈起伏的胸膛足够提醒横山他目前的状况有多不对劲。横山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退后,留自己独自一人面对大仓,随后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向导只在闭上眼睛开启精神领域的那一刻才能察觉到在他面前的哨兵究竟处在如何混乱的精神状态中。横山作为向导的精神力在这管制区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但每次在面对失控状态下的大仓总是显得不够用。在接触到大仓的精神领域的那一刻,过于强烈的波动和震荡就差点让横山失去意识,紧接着他看到的便是他看过无数次的、那狂暴的暴风雪。


不论进入大仓的精神领域多少次,横山总能看到漫天飞舞的雪。常年生活在管制区内的人自然也常年摇摆在风雪中,因此大多数的雇佣兵、或者说哨兵和向导们多少对于大雪有着或多或少的抵触,很少会允许自己的精神领域出现雪的踪迹。


也正因为如此,大仓才会显得如此不同。自小生长在营养液浸泡的标本罐中的人体实验品,这辈子有多少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呢?除了雪之外,他又见过什么呢?


横山一边想着,一边尽量缩小精神力探测的范围,以免波及到四周的哨兵们。这个佣兵团的向导除了横山只有在另一个帐篷中守夜的村上信五,对比起剩下的十余个哨兵可以说少得可怜,每次有哨兵陷入失控都必须靠他们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哨兵们的精神体从崩塌边缘的精神领域中带回来。


但陷入失控毕竟是极少会发生的稀罕事,因此他们也算忙得过来。可这一点放在大仓身上并不通用。


不知是否是实验失败留下的后遗症,大仓作为被人工强行改造的哨兵,在体质上和其他天生的哨兵有很大的区别。除开几乎是无差别陷入失控这一点,他的精神体和精神领域也比一般的哨兵更不稳定,更脆弱,由此一来更容易受其他哨兵的影响。在大仓跌跌撞撞在佣兵团长大的时期,横山不得不把他和其他哨兵分开来居住,到最后干脆带着他一起住在向导用的帐篷里。


不过他特殊的体质也有好处,例如不需要哨兵居所必须的白噪音,也不需要特制的食物和衣物,这让横山省了很多心,村上还因此嘲笑过他简直像是从实验室里捡了个儿子出来。


还笑我,你自己帮他选战术服的时候还不是贼来劲。横山在心里吐槽,但没敢说出来。自从管制区的第三实验室被下令摧毁,秘密进行的哨兵改造实验得以大白于天下,只可惜这消息没能踏出管制区一步,就被牢牢封锁在口舌之下。佣兵团们为了不在管制区惹出太多的麻烦事儿,自然也不会自己招惹上实验室出来的什么人。


除了心软的横山裕。


横山看着大仓精神领域中的白雪,想起自己捡到他的七年前也像这样刮着冰碴儿,呼在脸上一刀刀地生疼。看上去不到十二岁的小男孩子缩在他们其中的一个小帐篷的边缘,似乎是冷极了,拼命地想钻到帐篷的布料下借一点点温度。第一个发现小男孩的正是安田,一声惊呼呼啦啦叫来一群人,小男孩又怕又不敢往雪地里跑的模样横山现在还记得。


“喂、他身上穿的…第三实验室?”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


“改造失败的实…” 哨兵之一的锦户亮没忍心当着小男孩的面说出实验品三个字,“孩子吧。我听说他们逃命的时候带上了所有成功的…切,估计还是有政府的什么势力撑腰。”


“先去帐篷,” 一直没说话的村上突然搭腔,“这么冻着算个什么事。”


“不好吧?我是说,这是…第三实验室…” 又有人犹豫。


“你就看着他冻死?” 安田已经开始脱上衣外套了,被在一边站着眼疾手快的锦户亮拉住。


“我也不是...唉,” 那人回话,回头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横山。“yoko,想个辙吧。”


这下所有人都看着横山,包括那个在村上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小男孩冻得脸色都发青,哆哆嗦嗦的,愣是一声没吭,眼神分明是带了祈求的意味,又拼命地被雪掩藏起来。不知为何,让人想起来被遗落在世界角落的最后一段残垣断壁。


“回帐篷吧。”


横山说。


“回帐篷吧!”


横山的精神体雪狐在大仓的精神领域里疾驰,四周一片空白,无声,沉默,空洞且幽深。没有活物的痕迹,大仓不同于其他的哨兵,他从未拥有过自己的精神体。


“大仓。”


横山站在上风处唤他,同时缓慢放出自己的精神领域,尝试与大仓精神链接。无论是失控到什么地步的哨兵,和向导精神链接以后都能回归正常,但这一步对于向导来说也是十分危险的,一个不好可能也会被躁狂的精神波动波及,昏迷上十天半个月都是小事。


横山却没犹豫。他往前一步,继续尝试将自己平稳的精神波动传导到无尽的雪原那头。


“大仓,听得见吗?”


横山再次尝试精神链接,整片雪原的波动相比之前已经缓和了很多,横山有把握这一次只要大仓不出意外便可以连接成功,这样哨兵们又能回帐篷睡觉了。


可这整片雪原的漫天大雪只是停止了了一瞬,紧接着便剧烈扭曲融化,精神波动也在同一时间消失无踪。


什——


横山愣在原地,下意识疯狂增大精神领域寻找大仓的精神波动,可惜一无所获。就在横山打算退出精神领域紧急呼救的时候,下一秒,一团白色的生物在他身后出现,横山没有设防,一下被重力扑倒,紧接着温热的气息缠绕着利齿扼住他的咽喉。横山大惊,下意识想挣脱束缚,才看清压在自己身上的竟是一匹巨大的白狼。而那精神体上传来的精神波动,确确实实是大仓忠义没错。


大仓的——精神体?!


来不及给横山时间细想,在大仓嗅到向导素的那一刻两人的精神链接已经完成,但大仓的狂躁却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横山想再次尝试安抚躁动不安的精神波动的时候,却猛地感受到脑海中一炸,紧接着他的精神领域被强制关闭,一瞬间跌入现实中。


睁开眼睛,横山听到周围的惊呼声,才发现自己被大仓整个压制在地,汗水滚落汇聚,火热的吐息交融灼烧顺着汗珠点燃发丝和皮肤,极有压迫感的、属于哨兵的气息压得他喘不过气,大脑一片混沌,精神链接却结合得比以往更紧密,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飞速发展。


结合热!


横山脑中爆出这个词的下一秒,向导素也猛地朝四周发散,哨兵们纷纷躲避,以免结合热的精神波动波及到他们。男人们急坏了,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横山被大仓死死扣在雪地中,温度高得几乎能把四周的雪融出一个小坑来。


“Hina——!”


紧接着又是安田的尖嗓子,不用第二声,茶色头发的男青年动作迅速地奔过来,属于第二个向导的柔和波动精确而巧妙地撬断了横山和大仓的精神链接,从而阻止了结合热的进一步蔓延。链接中断到底还是对两人的伤害不低,下一秒横山和大仓便迅速地坠入昏迷,混乱一片的雪地里恢复了悄无声息。


“Hina…” 安田眼圈红红的,看了看雪地里倒在一块的两个人又看看村上,“他们没事吧?刚刚那是——”


“没事。” 村上及时打断了安田,没让他说出下一个词来。“动作快点,把他们抬回去。忠就由我来包扎。”


很快雪地里的人群便四处散了,没有人说话,被撕开一个角的黑夜重新掩盖一片狼藉,漫天的大雪持续着,那星星点点的血迹也被白色覆盖。


这份安静沉默着,直到横山发现大仓失踪为止。









































02


“第五十一号实验体怎么样了?!”


“数据显示异常、恐怕——”


“带不走就废掉!我们至少要带走前五十号实验体——快!”


谁在说话?


大仓忠义睁开眼睛,耳边回荡着嘈杂的人声和震耳欲聋的警报声,看见眼前对准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和自己胸口上明晃晃的“No.51”。


对了,我在做梦。大仓想,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即将作为第三区实验室的失败品被处理掉的那一刻。四周穿着白大褂的大人还在忙着疏散和带走和自己一般大的实验体孩子们,而自己今天就在这里被判了死刑。


必须得逃跑。


必须得逃跑不可。


眼前的一切剧烈地晃动,色块成了流动的黏稠溶液,滴落又纠缠在一起,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声音。耳边除了嘭咚作响的心跳和骇人的粗重喘息什么都听不见,那些张大了嘴的大人们也成了无声尖叫的幽灵。


必须得——


可…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梦境在这里咔嚓一下如同熄灭的火苗般中断。大仓大口喘息着睁开了眼睛,才察觉自己身上已经被汗水打湿,睡衣粘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像是干涸的血迹难以摆脱。


从睡袋里出来,大仓换下衣服,才有时间查看这间狭窄临时帐篷外的地形。昨夜他趁着村上和横山累得一塌糊涂睡熟的时候偷偷拿走了备用的临时行军包,里面有他大约半个月的资源和临时帐篷睡袋。大仓知道这样做似乎有欺负向导感觉迟钝的意味,但现在的他顾不上这些了。


他得离开横山,越远越好。


虽然失控的时候大仓没有自己的意识,但不意味着他没有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前几次失控时他就有伤害横山或者其他什么人的倾向,直到现在对横山进行强制结合,他知道自己差一点犯下大错。向导和哨兵的结合一生几乎只能有一次,其中一方的死亡对另一方来说是巨大的伤害。对于随时游走在崩溃和自我毁灭边缘的人工哨兵来说,什么时候死去都不稀奇。


大仓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他并不清楚,或者说只是他暂时没能回忆起来。离他二十岁生日越来越近的这一年,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回忆起十二岁时独自一人从实验室脱逃的画面。只是无论是梦中还是记忆里始终都没有他是如何从大量的枪口和哨兵手下逃出生天的画面,有的只是无尽的扭曲的大片大片的白色和红色。


大仓隐隐觉得,对横山爆发强制结合并不是他犯的唯一一个大错。


站在帐篷外的风雪里,外面还是无止境的极夜。大仓掏出定位器查看自己的位置,在长途跋涉了三天以后,他距离传说中已经废弃已久的第三实验室只有不到半天的距离了。


去看看久远的被尘封在雪地里的记忆不是大仓的临时打算。早在开始梦到十二岁那段模糊不清的记忆开始,他就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逐着他,像是天谴那般要给予他惩罚。越来越频繁的失控仿佛也印证了这一点——他总是被那东西拉扯着,让他远离正常人的范围,让他永远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逃到实验室以外的雪地中去。


除了横山。


走在漫天暴雪里的时候大仓总是会想起横山。他总是想起横山对他描绘的管制区外的春天,说的有板有眼,说春天来临时大地万物复苏、大片大片的绿色和五颜六色的花,还有扎根生长的树。大仓从未见过花。他有时候会缠着横山追问下去,让他描述花长什么样,又叫什么云云。


“有种花总是春天快结束了的时候才开。” 横山被缠得没办法,笑得喘了一会儿才回答。“很漂亮,粉红色的。嗯——就是,你知道,生肉的颜色。”


“他们管粉红色叫漂亮吗?” 年纪还小的大仓一张包子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粉红色在管制区外的印象不止是生肉。” 横山想了一下才回答。“多数人第一次见粉红色是在赏花的时候。”


于是大仓的脸上又开始有了羡慕的表情。“那横山君说的那种花叫什么?” 他追着问。


“老人这么叫它:长春花。” 横山又憋不住笑,很快和大仓笑成一团。“明明是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才开的——他们在想什么呢!”


不对。大仓想,你又在想什么呢?很想对横山这么问。横山君又是怎么看我的呢?


很难说清他对横山的感情,像兄长,像挚友,又像别的什么——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因为横山身上的向导素加速呼吸,看着横山的背影发呆,在横山换衣服的时候下意识背对他,从横山的波澜不惊的双眼里看出流动的银河的呢?


大仓抹了一把睫毛上结块的雪,他快看不清路了。虽然凭借哨兵的超感他不至于因为暴雪减缓速度,但他决定短暂地把横山从脑海里扔出去,专心走他的路。离废弃的第三实验室已经不远了,甚至可以说就在这附近。凭着记忆,大仓隐约记得实验室大部分都深埋在地下,如今废弃已久的金属自动大门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就算能用,单凭他也过不去身份验证那一关。


算了。他叹口气,反正也没有去处,不如就去看看。




走到大门前的时候大仓没来由地觉得这里陌生。虽然他离开这里已经七年有余,但他至少还记得大门和门前是什么模样。原先的铁质大门现在被爆破开一个巨大无比的窟窿,门里都被灌进厚厚一层积雪,电路系统估计也被破坏了,感应灯并不工作,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状况如何。大仓保持着小心谨慎的雇佣兵风格,超感告诉他里面确实空无一人——他没有听到除了风声以外的任何声音。


但就在踏进大门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距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四处散落着没能带走的废弃文件,已经严重受潮泛黄,大仓怀疑等自己拿起它们可能就会成为一堆碎片。于是他只是上前打开手电筒看了看上面的文字,一页一页随意地看过去,直到他看到自己的脸。


确切来说,他看到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有自己照片上的那个鲜红的大叉,旁边附着一张有些年代的硬盘。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已经很模糊,借着昏暗的光线实在难以看清。这对哨兵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大仓想,但天知道那一瞬间他有多恨自己哨兵体质带来的出众眼力。


那行小字写着:“通缉犯51号,已交由雇佣兵处决。执行者:横山裕。”

























03



“长春花到底长什么样?”


“很漂亮——花瓣很多,你知道的,像燃烧的火焰那样——但是是粉红色的。”


“横山君画给我看好不好?”


“我哪里会画画……”


“yoko!”


迷迷糊糊的,横山好像听到有人叫他,声音很急促,还夹杂着嗡嗡的轰鸣。


“就在雪地上比划一下——拜托啦!横山哥哥——”


横山紧接着又听到年幼的大仓的声音。这不对劲,横山迷迷糊糊地想,大仓已经长大了——


“YOKO!”


“…!”


横山猛地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放大版的村上的脸。


“快起来,” 村上见他醒了也没催,“你做梦了。…估计是受结合热影响,不用放在心上——没有人怪你。” 他见横山脸色不好,补充了一句。


横山点头,没有说话,低头给消音冲锋枪做保养。


这是他们搬离驻扎基地在雪地里长途跋涉的第三天。大仓连夜从基地出走的当天夜里,他们就被政府势力的雇佣兵找上门来,开门见山要求横山交代大仓的去向。


“你们还没放弃找他?” 横山不动声色。这不是政府头一次找上门来;在大仓长大的这五年里他们一直没有固定的驻扎地,也是为了躲开政府的眼线。常年居住在帐篷里对于身强力壮的哨兵们并不是件大事,但对于向导来说可没那么好过,横山却从无怨言。


“我知道他在跟着你们行动。” 领头的人说,并没有五年前头一次找上门来时的那种咄咄逼人。“他已经开始爆发结合热了,你也知道他没多久活头——”


咔嚓。


领头人剩下的话被横山抵在他脑门上的冲锋枪口硬生生憋了回去。


“闭嘴。”


很少有人看见横山真的动怒。大部分情况下哪怕是必要的发怒场合,他表现出来的也最多是冷淡。五年来领头人吃过无数闭门羹,甚至交火交锋,但他从来没见过用枪口指着别人脑袋让别人闭嘴的横山。


“——你真的很喜欢那孩子。”


“…….”


横山没有回答,也没有把枪口收回来。


“但我还是劝你一句,别和他结合——无论是哪种。” 领头人也是向导,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横山的表情。“我不希望我以前的合作伙伴死在这种事情上。这也是我们当年的失误——”


“出去。”


横山终于又说话了,这一次直接是逐客令。领头人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回头指挥他带来的雇佣兵团队撤退。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横山,还是压低声音开口了。


“他的那件案子马上要过期了。” 领头人说话的速度很快,横山还是听清了每一个字。“如果不是我们这边拖着,他能活到现在几乎不可能。但是当年的死者家属已经成了高层,指明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横山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已经很有限了,不出意外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过来。很快会有另一队人去追捕他——我早跟你们说不要瞒着他这些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怎样的危险中…”


“可以了。” 横山打断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的领头人,“他们要起疑心了。”


领头人点点头,很快就转身离开消失无踪。风雪如以往那样掩盖他们来过的踪迹,横山也在第二天清晨便指挥移动驻扎地,祈祷能在政府找到大仓之前先找到他。他们一路往领头人提供的第三实验室的遗址走——根据横山的直觉,大仓除了那里不会去别的地方了——此时此刻正驻扎在第三实验室附近,却没怎么看到大仓留下的踪迹,横山却没有改变主意。


咔嚓。


枪上膛的声音。


横山看着手里早已经上完膛锁好保险的冲锋枪,只来得及一个前扑压倒在一边擦枪的村上。


“趴下!!”


一瞬间火光撕裂了他们藏身的帐篷。半自动冲锋枪的连发枪响充斥耳膜震得耳鸣,横山眯起眼睛从枪林弹雨中窥见附近几个帐篷也被击成了破布,只是没听见惨叫声。横山安下了心,剩下的帐篷里都是个顶个的哨兵,在察觉偷袭这方面肯定比自己要敏锐得多。


只是——


想到这里,横山突然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


咔嗒。


是战靴踩紧积雪的声音。横山抬起头来,看见眼前全副武装的人将半自动冲锋枪枪口抵在自己的脑门上,另一只手像是拎小鸡仔似的提着昏迷的锦户亮的后衣领,随意得像是扔袋垃圾似的就这么把男孩子扔在横山眼前。


“你好,横山先生。” 那人把护目镜下的口罩扯了下来,对着他露出横山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令人生厌的笑容。


“我们又见面了。”






























04



什么人会是通缉犯?


在大仓对于这词汇的有限认知里,通缉犯通常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在这常年处于暴雪天气的鬼地方,纵火的难度自然比杀人的难度大的多。那么通缉犯自然是时常与火焰为伍的,大仓胡思乱想着,浑身是鲜艳的血色,皮肉翻卷,露出内里粉色的模糊血肉。


正如同刚刚打开这废弃的第三实验室,站在他面前的横山裕一般。


“——横山君?”


“大仓。”


横山很疲惫很疲惫地开口,声音很沙哑,但叫他的名字时的音调还是没变,如果忽略横山身上遍布的血迹,现在的场景也说不上有多诡异。只是大仓手边正在播放的放映器上时不时闪烁的画面显得格格不入——那张大仓陈旧档案旁边附着的硬盘的声音文件早已经损毁,画面也不清晰,放映器只是能勉强运作,但大仓和横山都能看清上面播放的视频。


那是大仓在第三实验室进行一团混战的不完整画面。只是离得近了才发现,那哪是混战,而是单方面的、一个人的绝对碾压。


闪烁的画面上是年幼的大仓,浑身是鲜艳的血色,皮肉翻卷,露出内里粉色的模糊血肉。身边的倒着的或是蜷缩的尸体已经模糊不清,或是作焦黑的一团,有人张大了嘴想要尖叫,但也被损毁的声音文件逼迫着在画面中沉默。


大仓条件反射想要干呕,张大了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浑身浴血的横山就站在他身边,和视频里的画面形成讽刺又恐怖的倒映。


大仓抬起眼,模糊着从横山身上看出火焰的影子。有极滚烫的热流灼烧他的喉咙,他的眼睛,他分不清那是来自于横山的,还是来自于他自己的。


那是爆发在他们之间的结合热。


纠缠成一团滚到废弃基地门外的雪地上时,横山手中的冲锋枪被大仓击了出去,淹没在雪地中。大仓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清醒着,横山显然也分不太清;他们的眼睛都已经烧得通红,鲜血混杂着汗水蔓延开来,被欲望点燃,熊熊燃烧,迎风张扬。


接吻更像是在撕咬,撕咬不过大仓便咬上横山的咽喉,膝盖由上至下压制着对方的胯骨。横山的皮肤很白,能看见皮肤下的青筋和血丝,在大仓的撕咬和融化的雪地衬托下脆弱得像是细腻的冰。横山身体比平时烫上千百倍,那冰也就呼吸着发着热,深处甚至比外层还要热,热得要将人融化,是生在雪原和寒冷源头的大仓从未尝过的被烧灼的疼痛。


“大…仓。”


横山很吃力地叫他,在结合热爆发的过程中他甚至还保留一些神智。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过大仓的精神波动,脆弱,崩塌,扭曲,爆发,且不顾一切。他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大仓已经走到他唯一的结局的尽头。人体实验的牺牲品无不是在爆发结合热以后精神领域崩溃而亡。


于是横山伸手抱住大仓的脖颈。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热度迅速地褪去,伏在他身上的大仓的动作顿了一顿,紧接着横山一眨眼睛,看见四周又成了一片雪原,眼前出现了一匹巨大的白狼,身上是属于大仓的精神波动。


是大仓的精神领域,和大仓的精神体。


“横山君。”


是大仓的声音。


“我——做了错事。”


“而且…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横山的精神体白狐伫立在风雪中,望着那头白狼,沉默不语。


他点了点头。有雪花飘进白狐的眼睛里。


“横山君…”


“嗯?”


横山艰难地回应。他快被这漫天大雪淹没了。


“长春花到底长什么样?”


横山愣了一下,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着前夜做的那个梦。


“很漂亮——花瓣很多,你知道的,像燃烧的火焰——但是是粉红色的。”


“我还没见过它。”


大仓说。


“横山君也没有给我画过。”


语气中带了一点责怪,像是之前他无数次跟横山耍赖皮那样。


“你会看到长春花的。”


横山说。他明明不需要张嘴说话,但每吐露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那边的尽头会是长春花吗?”


白狐低下了头。


“是彼岸花。”


“可你说过彼岸花是红色的。我讨厌血的颜色——”


“那么你会看到长春花的。”


“一言为定吗?横山君。”


“一言为定。”


雪原在重新变得模糊,扭曲,整片雪原的漫天大雪只是停止了了一瞬,紧接着便剧烈地崩塌融化。


“我知道你靴子里还有一把匕首。”


横山意识到已经不是那头白狼在说话。同时他也没有否认——作为挣扎求生的雇佣兵,他们必须在身上各处都留下保命的手段。


“帮我这最后一把吧,横山君。”


横山屈起腿,摸到了那把匕首的柄。精神领域中的白狐重新抬起头来,那头白狼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身上雪白的毛和崩塌着的雪原融合为一体。横山的手很快,刀刃在没入大仓胸膛之后许久才能摸到温热的血。那血蔓延开来,熊熊燃烧,迎风张扬。没有人再说话,被撕开一个角的黑夜重新掩盖一片狼藉,漫天的大雪持续着,那星星点点的血迹也被白色覆盖。


这份安静沉默着,直到村上一行人发现他们为止。














尾声



“他是谁?”


温暖的室内,稚嫩的孩子指着皮肤雪白的男人脖颈上挂着的两条不同的狗牌。一张狗牌是男人的,另一张则血迹斑斑,上面的名字都已经锈得模糊不清了。


“我知道!” 另一个稍大点的青年人抢着回答,“你看那狗牌末尾的数字——那是出身不明的哨兵才有的数字序列号。据说那个时候有不少人造哨兵,但大多是失败品…”


眼看着得意的青年人就要夸夸其谈卖弄自己的学问,坐在另一头的村上塞过去一块牛肉让他闭了嘴。横山眼睛也没抬,神情自若,只是伸手下意识拨弄了一下挂在一根链子的两块狗牌。


“他是我的哨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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